端園,四四方方,宛如閩南美食“寶斗糕”般精巧,靜靜坐落在有著中國歷史文化名村、中國傳統村落雙“國字號”名片的晉江市龍湖鎮福林村。
它的主人許經撇是菲律賓華僑善舉總會董事長、檀林市政會長,當年特意請來意大利建筑設計師與惠安石雕名匠聯手,中西合璧、精益求精打造了這座近百年來有“石雕登峰造極”等美譽的私宅。
端園不僅是許經撇多處私宅中的精品,更是他晚年返鄉養老的歸宿,還見證了其祖孫三代善行不息、大愛傳承。
如今,端園連同樓里的大量僑批等涉僑資料,成為華僑生活記憶館,訴說閩南華僑的家國情懷和愛拼敢贏的精神。
【僑厝檔案】
中西合璧 一樓獨秀
許經撇(1887—1955),字孝端,十多歲即隨親前往菲律賓工作,由小雜工打拼成為菲島巨富名流。
端園,得名于孝端的“端”字,現為晉江市第五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。1933年,許經撇通過其堂弟——鼓浪嶼“番婆樓”的主人、菲律賓煙草大王、廈門市商會會長許經權推薦,請來駐鼓浪嶼的意大利建筑設計師,與惠安石雕名匠合作,歷時三年建造,為泉州留下這幢配有地下室、石雕技藝精湛、中西風格完美融合的僑厝。
端園屹立在一片單層古厝之中,一樓獨秀,令人矚目。(福林村 供圖)
坐北朝南的端園,占地面積228.7平方米,建筑面積350.8平方米。樓高兩層,天臺上再建兩間備用間,閩南俗稱“兩層半”。頗為特別的是,端園辟有三房一廊的地下室,配有通風與傳音設施。整棟建筑外墻皆用細琢的上等白礱石柱為框架,墻體則用特制的紅磚砌筑。白石臺基高達一米,造型優雅,色彩明麗。遠遠望去,端園屹立在一片單層古厝之中,一樓獨秀,令人矚目。
【名匠帶你看僑厝】
匠造美墅 極致精品
日前,在泉州市傳統建筑名匠、福建九匠九建設發展有限公司藝術總監陳向陽,龍湖鎮福林村黨總支書記、村委會主任許景景及晉江市住建局工作人員的帶領下,記者走進端園和福林古建,感受匠造工藝和極致品控兼具的建筑之美。
楹聯蘊藏家風
三代接力行善
端園奪目而不張揚。從村中小道穿過眾多緊密相連的古厝民宅,才能來到院門口。門上的三角形石門匾,以外向石刻、內向灰塑的方式,書寫“端園”二字。書法出自泉州最后一位舉人、著名書法家曾遒之手。
進入端園,前埕狹窄,進深僅4米,以石鋪就,影壁緊貼著一棟閩南燕尾脊古大厝。建筑面闊14米,進深16米,占地面積僅228.7平方米。“經過調研判斷,端園當年應是拆除舊屋翻建而成,旁邊已有其他建筑,所以面積受限。”許景景說。
青草石楹聯雕刻極為精細
與院門石門匾一樣,端園的四副楹聯也出自晚清名家手筆,可一窺許經撇的修為與品味——
正門用白壟石做門斗,雕刻精美,中嵌浮雕“侍御傳芳”四字, 兩側“青草石”浮雕楷書楹聯“太岳流芳祖德支分傳奕祀,嘯鑼聳翠山光樓外拱層鬟”。既追溯了許氏家族源流,也體現了建筑的雄偉。此聯與門匾字跡秀逸清勁,由1931年創辦安海西隅女子中學的許書亮所書。
正門出規廊由兩根石方節柱撐起,柱上刻聯“瑤苔射斗牛光大高陽門第,林木齊天漢裁成太岳棟梁”。此聯勉勵后代努力學習、建功立業。聯字樸拙蒼勁,別具一格,據說是上海名家所書。
單塌岫走廊兩側,均并立石方節柱與羅馬柱,石方柱上楹聯為“楊雀張鳩門多余慶,荀龍薛鳳庭有義方”,此聯引用歷史典故,提醒后代要感恩回報社會、德才兼備。
二樓陽臺方形節柱,鐫刻楹聯“孝治流馨,甘臥潁箕看巽位;端居多暇,好操月旦紹先芬。”此聯冠頭“孝端”正是許經撇的字。“甘臥潁箕”說的是許氏上古先祖許由,甘愿躲到箕山潁水旁農耕也不接受堯帝讓位;“好操月旦”指許氏東漢先賢許劭許靖善評論人物的“月旦評”典故。此聯提醒子孫勿忘祖先操守。
而大門上紅漆墨書對聯“惟善是寶,樹德若滋”,也傳遞著家族的道德準則與價值取向。
許經撇及其后代踐行了楹聯中傳遞的家風。20世紀二三十年代,他即與同村鄉賢許經果等,在村里建成福建現代建筑史上最早的回字形騎樓街區——檀林街(今通安街)。1933年,他又在福林寺捐建了一座跨溪鋼筋水泥橋,名為“孝端橋”。晚年,他返鄉居住端園,長期施藥濟世、扶危解困、和睦仁里。
延續家風,1984年、1992年,其子許家修、其孫許自欽捐資兩次重修孝端橋,成就“三代橋”的佳話。許自欽還為福林村鋪修“家修大道”、福林寺至三姓公宮石磚路、東頭城隍公宮四周水泥路等,捐建宿燕寺大悲殿、安海公園水榭亭閣、旅菲檀林同鄉會會址等。自1987年起,先后為廈門市第二醫院捐贈人工洗腎機,為廈門中山醫院捐建門診部敬賢苑等;設立自欽教育獎勵金,表彰為振興中華文化作出貢獻的教育工作者;設立廈大自欽獎學金,捐建“自欽樓”,設立廈大自欽醫療基金,獲福建省政府“樂育英才”牌匾,泉州市政府“造福桑梓”獎牌、獎章等榮譽。
石雕登峰造極
巧現中西合璧
端園的精妙之處,在于其巧奪天工的石雕工藝。
端園整體建筑雄渾壯觀,大門石雕費時一年精雕細琢。
端園正門前的石雕出自惠安著名石雕高手馬俊之手,歷時一年,精雕細琢。長于石雕的陳向陽說,“這是把門斗立起后,純手工慢慢打磨,石面平整、字面細膩立體,雕刻師傅堪稱‘大國工匠’,我們相形見絀。”
不僅如此,這副門柱起線略顯出異國幾何形曲直美感,線條或凸或凹、層層疊疊,工藝極難,令人驚嘆。陳向陽介紹,傳統上檢測驗收石雕接縫的貼合性,以一根頭發絲無法穿過去為最佳,端園的石柱石雕拼接完全達到這一標準,嚴絲合縫,實為極品。
端園正門頂則用巨石以鏨、挖空、雕刻等多種工藝體現意大利裝飾圖案,把原來一個普通石門變成一件藝術品,同步展示匠心與風情。
《四快圖》石雕
大門兩側的鏨磚組砌面墻上,以白石節柱為框架開大窗,安裝民國時期進口鐵藝窗花,同樣充滿意大利格調。左右角門則是中國傳統元素的表現,頂堵青石雕刻“四快圖”(即掏耳朵、打噴嚏、撓癢癢、抓虱子),鬼斧神工的鏤空雕手法,將傳統人物、走獸、花鳥形象表現得栩栩如生。古意盎然的石雕結合西式建筑裝飾,生動詮釋“中西合璧”。
走廊一排石雕葫蘆欄桿曲線優美圓潤,極為精巧。當年雕刻時,先畫葫蘆圖形于厚卡紙上,然后鏤空,再從中線裁開兩片。待葫蘆雕好后,便拿出這兩片挖空的葫蘆卡片對夾,測度石雕的精密、規格,檢驗合格,方才收貨。
據傳,許經撇對端園精雕細琢的石造作品非常滿意,曾對石匠說,“把石碎集中起來過秤,我給你同樣重量的黃金作為工錢。”石匠稱了之后覺得不值,仍然取工錢酬勞,此事遂傳為佳話。石匠完工后,也回鄉蓋了一棟別墅。
作為建筑界的典型,端園長期吸引專家學者、設計師、工匠慕名而來。大家交口稱贊,端園石雕,登峰造極。
細節精益求精
防護堪稱一流
在建筑用材和裝修裝飾上,端園也極用心。
建材除南安豐州的“白礱石”外,還采用本土“紅磚”。不過,設計師認為當時墻壁用的“福泰磚”太小,因此向“磚瓦窯”定制磚模,專用包購,上品用于外壁,次品用于內壁。鋼筋、水泥則全是舶來貨。
端園中廳天花板采用貝殼燒制的白灰粉,天花板頂棚為深凹方格,樓梯置于中廳之后,用優質杉木作屏障隔開。
端園樓梯用心設計,呈現鋪地毯效果。
內部裝飾同樣講究。天花板和墻壁采用貝殼煅燒而成的白灰,再用白宣紙溶為紙漿混調成黏糊狀。磅灰粉時,一天只準磅一百斤,反復翻磅,直到把白灰粉不斷噴水翻磅成天藍色調,這才算合格。天花板頂棚以簡潔線條隔成若干方格,與燈位藻井圖案均用粘灰漿堆成,也呈現中西合璧風情。地板為水磨石和花磚拼搭,歷90年無裂紋,工藝水平極高。中廳內紅木扶手、鐵花護欄的水磨石子樓梯,梯級左右刷紅,居中綠底裝飾回紋,寓意富貴不斷頭,整座樓梯仿若鋪設富麗地毯迎來賓。
地下室干燥通風,水泥墻壁歷經90多年沒有裂紋。
端園外墻槍眼
因建造年代軍閥土匪橫行,端園巧妙設計安全防護。用以避險的地下室,設復壁,內里為暗室暗道,有鐵梯、空氣流通裝置。地下室的三個房間之間,均有鐵門。值得一提的是,雖處地下空間,墻壁至今干燥無裂紋,工程質量優秀。此外,每層樓以及不同樓層之間,裝有類似潛水艇的通話傳聲設施的空心鐵管,像一部“無線電話機”保障建筑內部信息溝通。磚墻設圓形槍眼,外部以鏨圓磚塊裝飾,遇險時可從屋內捅掉磚塊,快速防御。外廊、陽臺梁上,也裝有數個鐵環,可扣上木板將建筑包圍起來,加強防護。
整座建筑歷時三年建成。據傳未達主人要求標準的剩余材料,竟還建成了一座五間張四櫸頭皇宮式平屋。
【保護利用進行時】
“僑厝管家”見行見效
逾十棟古建迎新生
出色建造,讓端園歷風雨而無損。2021年,許家后人將端園捐獻給福林村活化利用。村里發現,僅需添置燈光、消防等設施,硬件部分無須修繕即可布館。如今,福林村與晉江市博物館合作,將端園打造成華僑生活記憶館,已整理并掃描存檔建筑內十箱總計幾百封僑批及涉僑資料。下階段,還將把端園(東區95號)與東區94號望月樓、東區93號等許經撇家族建筑連片打造成端園片區,整體塑造。
端園只是福林村100多幢僑厝古建中的一座。許景景介紹,福林村是著名的僑鄉,海外鄉親1萬余人,是常住人口2558人5倍之多,族裔分布在我國港澳臺地區、菲律賓等地。以古村落、古民居、古街區、古學塾、古禪寺“五古”為特色,村內現存文物保護單位3處、一般文物點16處及歷史建筑11處。村子2016年入列第四批“中國傳統村落”,2019年入選第七批“中國歷史文化名村”,成為擁有雙“國字號”招牌的村落。
具有雙“國字號”名片的福林村,探索“僑厝管家”模式大力推進古建活化利用。
早在2012年,福林村兩委就響應國家層面啟動實施的傳統村落保護工程,組建領導小組,推進僑厝古建的活化利用。“我們探索形成了福林‘僑厝管家’模式。”許景景表示,這一模式下,根據僑厝的不同情況開展活化利用工作,其中華僑捐贈僑厝產權、華僑無償提供僑厝使用權、華僑出讓20年使用權的情況,由村委會組織修繕保護并活化利用。此外還有華僑自行修繕保護然后融入村委會活化利用需求,以及華僑捐資反哺家鄉,由村里統籌支配加強修繕保護等。目前,村里已籌集善款近千萬元,正籌備成立福林鄉村振興促進會以便更好管理使用。
“當前,已有10多幢僑厝古建完成或正推進活化利用。”許景景如數家珍——
2017年起,引入廈大成立高校·鄉村共建實踐基地,落戶清源別院,共同開展古村落保護和發展工作,成果豐碩;
聯合龍湖鎮僑聯打造鎮村兩級僑史館,落戶于十九路軍入閩后廈門市首任市長許友超故居西區104號春暉樓;
與圖南文化傳播機構合作建設研學實踐基地,落戶東區198號斗室山莊,已聯合廈大嘉庚學院和晉江有關部門策劃開展數十場研學活動;
與檀聲學校合作,將東區94號望月樓打造成紅色愛國教育基地;
引導旅菲華僑許自程投資200萬元,修繕自家僑厝西區102號書投樓,并無償提供村級作為龍湖鎮“福”文化研習基地;
與龍湖鎮、廈大創意創新學院共建校外實踐基地,落戶西區97號“熱愛祖國樓”,打造國際藝術社區品牌,吸引國際藝術家開展藝術創作及展示展覽;
聯系旅港福林鄉賢、中國著名版畫家、篆刻家許晴野后代,在中區95號慈恩樓舉辦許晴野個人藝術收藏展,未來將移展至修繕保護后的許晴野故居108號“聊蔽風雨廬”;
接受旅港鄉賢許勝炎、許天貢及鄉賢許重慶等昆仲捐獻捐資的東區1號綠野山房古學塾,并開展修繕保護及活化利用,將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地以及開展國際學術交流重要陣地;
……
當前,福林村已完善打造“春暉樓—清源別院”旅游一線片區,逐步推進“福林渡槽—端園”旅游二線片區,初步形成可覽可玩的文旅基礎。
【本期名匠:陳向陽】
陳向陽,惠安人,泉州市傳統建筑名匠,閩南傳統民居營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,中國傳統工藝美術大師,福建九匠九建設發展有限公司藝術總監。從事傳統建筑建造30年,在海內外修繕、承建泉州開元寺等具有閩南古建筑特色的寺廟、祠堂、牌坊、亭閣大大小小上百座。
來 源:泉州晚報
責任編輯:蘇慧敏